“卖绵枣儿……”当游乡小贩长长的吆喝声响起时，那小孩就支起耳朵听,待到叫卖声越来越近了。慌忙向长辈要两毛钱，端一个碗，一溜烟地跑到小贩跟前，把钱递上去，眼巴巴地看小贩用舀子从桶里舀出些绵枣儿倒进碗里，再央求小贩多添些免费的汤汁。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回家里，美滋滋地吃起来。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情景,仍常常浮现在脑海里。那时，我不超过五岁，还住在村东头的老院子里。村子往西南大约三公里就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家乡人习惯称为南山，属于八百里伏牛山山系。清明前后，山民们常去挖绵枣，煮熟后盛放在两个大铁桶里，分别挂在自行车后座两边游乡叫卖。绵枣俗名地枣、粘枣，叶狭线形，秋季开淡紫红色小花，地下球形鳞茎如大拇指一节指节大小，可食。绵枣本身白色、味道麻涩。煮绵枣的时候，放了大量茅草根，味道变甜。又放入血参根，颜色渐渐染成红糖色。煮熟的绵枣吃起来甜甜的、糯糯的、又有点麻嘴，记忆中那汤汁粘稠、很甜。绵枣解馋，更是一味中草药，有活血解毒，消肿止痛功效；但是，老家更广为流传的说法是：烧麦子吃的时候，不小心被麦芒卡住了喉咙，绵枣可是治疗麦芒的“灵丹妙药”。因此，家人喜欢吃之前先挑选个大、没有任何破损的绵枣，用针线串起来，挂在房檐下风吹日晒！
小贩们经常到村里卖绵枣，我也经常去买，吃掉一部分，再串起来一些，慢慢的房檐下就挂了好多串绵枣。经过一段时间风吹日晒后，绵枣开始发皱，颜色变深红，有时阳光洒在上面，又有风吹着晃动起来，显得更加诱人。小贩不来的时候，有时候忍不住摘两颗解解馋，风干后又似乎多了些柿饼的味道！
看那一串串的绵枣，就盼望麦子快点熟吧，这样就可以烧麦子吃；很好让麦芒卡住喉咙，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吃绵枣了。当听到天空响起布谷鸟的叫声，高兴地跑到麦田里折些青青的麦穗，用麦秆扎成一把把，放在火里烧；烧熟后，放在簸箕里用手揉啊揉，揉掉糠皮，再一口气吹飞糠皮，顾不上把手上的黑灰洗干净就吃起了香甜的麦子。我的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被麦芒卡过喉咙，不过不等收完麦子，就把一串串的绵枣吃光了。
虽然老家离山很近，我也很喜欢去爬山，却从来不知道绵枣儿在山野里的模样；去年春天，因单位不忙,回老家闲住半个月。清明节登樱桃山，遇见临镇的几个人拿着镢头在山上刨绵枣，我才*一次见到了绵枣苗在土里的模样，觉得好亲切！
随后的两天我也拿把小镢头去山上刨绵枣，绵枣鳞茎外部为一层鲜黄色膜质鳞叶，内部为白色叠生的肉质鳞片，质软、稍微一碰就会破皮，流出粘液。因此，刨绵枣的时候，小镢头要离开绵枣根部合适距离，绵枣虽然扎根不深；但是山里的土壤下面常常有石头，有些又正好生长在石头缝里，刨掉表面的土后，还要小心翼翼抠开石块，刨起来很费工夫。山上只有我一个人，很宁静，突然觉得从熙熙攘攘、繁忙的城市逃离回来真好！刨了一会儿，累了就坐在山顶，闲看云起，欣赏起风景：看那草色青青，有羊群在安静地吃草。虽然，桃花、李花、杏花前几天刚刚凋谢，可是还有醉鱼草紫色的花开得正绚烂呢！天空那么蓝，那么高远。云朵那么白，那么缠绵，又有几只鹰飞过，落在不远处山坡的栎树林里消失，那树叶抽出不久，还是一片鹅黄。山下的村子里有人声、鸡、鸭、鹅叫声、犬吠声……多好啊，故乡的烟火人间！故乡的风景和记忆中的印象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溪水瘦了很多。从上午十点忙到下午三点，省了顿午饭，虽然累得腰酸背痛，收获却也不小,把叶子和根须摘掉，居然刨了十斤左右的绵枣。
洗绵枣真是一件繁琐的事，我用了好几桶水都没有洗干净，干脆把绵枣的膜质鳞叶一颗颗的剥掉。被邻居家嫁到山里的姑娘回娘家看到了，哈哈大笑说：“哪有你这么费事的！太好洗了，前些年樱桃山下的山沟里水势很大。山里人一次能刨几箩筐绵枣，把箩筐放进河里晃几晃就冲干净了，然后再把生绵枣拿到张良镇，两毛钱一斤批发出去。”她接着叹了口气说：“不过，现在山里的水也小了很多”。我也记得十几年前村子附近几条河四季长流，可以去摸鱼、挖螃蟹,可惜现在环境遭到破坏,地下水位又严重下降,河水大多都断流了。近些年物价飞涨，钱不值钱，我问父亲绵枣的价钱，他说：“煮熟的绵枣40元一斤”。
听说煮绵枣可是个技术活，请教了娘家是山里的邻居。她们说：“多挖些茅草根，洗净了铺在锅底，防止绵枣粘锅，再挖些血参根给绵枣上色，然后小火连续煮上24小时，把麻涩的粘液慢慢浸出来。”因为，要挖很多茅草根才能煮甜，血参根山里才有，我嫌太费事，就在锅里放几斤白糖和红糖代替。然后，劈了些干柴，煮了起来。我心急，忍不住试了一把大火，谁知道，一些绵枣马上一层层地绽放开来，宛若玉兰花飘落在水面。只好老老实实地用小火慢浸。晚上睡觉前，在灶膛里添上柴火，又熬了一夜。第二天又接着煮了一段时间，终于出锅了。尝一口自己煮的绵枣，似乎是记忆中的味道,又似乎不大一样，不免有点失望！
人啊，总是很矛盾；小时候常常盼望快快长大,到了中年，却又觉得要是能不长大该多好！童年趣事也常常浮现眼前，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清晰而触手可见！可是，伸出手去触摸时又发现已经很远很远，再也找不回来了！有时好感慨：时光啊！你要是能倒流该多好，或者慢点也可以!多想再过过那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没有压力、没有烦恼的日子啊！还有好多小小的遗憾想去实现呢！年少的时候，总是渴望到远方去、到远方去、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长大了，当云游万里、羁泊穷年、久居他乡后，却又非常想念故乡，觉得走遍千山万水，还是故乡很美！那村东的老井、村西的田、村北的河、村南的山……一草一木都那么亲切、美好！有时候，我不远千里从异乡赶回故乡，却只为那匆匆一瞥！可是，那浓浓的乡愁呵，还是剪不断、理还乱、才下眉头、更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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