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躲年

一个包工头或一个小老板因为给手下的民工们发不了工资怕上门逼债，所以在万家团圆的春节不敢回家与家人团聚，而是东躲西藏的逃到异地他乡提心吊胆又疑虑重重的度过一个孤独凄凉的年节。
　　 这样的事例，现已不再新鲜，可都是从媒体上了解到的。但是在2007年的那个年节，我真实的面对了一个为躲民工们上门逼债的躲年者。这个躲年者是我的一位乡亲。因是乡亲，所以我的整个年节充满了对他遭遇的同情和牵挂，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一场躲年的不安和孤独。还有对造成这位乡亲躲年的直接祸端者的遣责和愤慨，还有对卖了苦力领不到工钱的民工们的同情和忧虑。
　　 我的这位躲年的乡亲，三十多岁，性情直率，心地善良。人们都说他和善有余，谋略欠缺。这样说，是与其相处过的人对他个性的总结。他是个宁可别人欠他也不愿欠别人的人。于是他小亏常吃，却坦坦荡荡的从不放心里。因而他的人缘很好。因为他文化低又没什么技术，所以多年来只能在煤矿上卖苦力挣钱。有了在煤矿上干活的经验，胆儿也随着增加。于是在2006年夏天他在一煤矿老板的手下揽下一些苦力活儿。活儿到手，他就招集民工，*一次当起了挖煤的小工头。
　　 看着他当上了小工头得意忘形的样儿，关心他的人就不时的在他耳边千叮万嘱：出门在外，要多长个心眼！领着一班人干活可不是闹着玩的。很主要的是安全，再主要的是工钱。两者都不能出乱，一出乱可就糟糕透顶了。知你是个好人，实打实的从不会欺哄别人，可你只能保证了自己，你却保证不了别人不欺哄你。假如你到很后上了老板的当怎么办？于是你心里得有个准备。真要是上了当，你不仅是自己把自己推上了绝路，可也会害了跟着你卖苦力的工人们。总之，叮嘱他的人是怕这位善良的乡亲出门上当受骗，把能告诫的话都真诚的告诫了。可是我的这位善良的的乡亲却是满有把握的一遍遍回答：“请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很终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2007年除夕夜，在县城一隅的陋室里，孤独的我突然接到来自远方的一个不安的电话。电话是这位乡亲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叔，我在太原。我不能回家，我不敢回家，回家我就不好过年。因为我上了那老板的当，很后还差好几万工钱老板拖着怎么也不给了。我给工人们发不了钱，我不敢回家。我女性癫痫如何治疗得想法挣上钱才敢回家……”
　　 我的这位从形式上称我叔的乡亲一股脑地向我倾诉了他的苦水和处境。我能说什么呢？千叮万嘱的话他没听进去。他该事前事中把握的没把握好，连个很基本的合同也没签订，事到如今，他只有哑巴吃黄连自作自受，他是自己把自己推上了躲年的绝路。作为一位了解他的乡亲，在这万家团圆的除夕夜，我是仅能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年节是祥和愉快的，一切不吉利和抱怨的话都得抛于脑后。于是在电话一端的这头，我只能用真诚的话对他说：“没地方就回来吧，回来和我一起过年。”他的回答仍是“不能回去。”尽管县城距家乡有近百里的距离，可他仍不敢回来。想着省城有在外打工不回家过年的乡亲，他投靠乡亲处，使我稍许放心。
　　 电话中我还知道了他的另一份苦痛。与他结伴而行了三四年的妻子也在他命运处于很低谷时离他而去。离他而去的妻子，是个离过婚的女人。我见过几次，常爱动火动怒，是个容不下丁点小事的女人；是个只会享受不爱付出不愿与人同甘共苦的女人。我这位乡亲和她相处的几年中，每年卖苦力挣下的万余元钱，大部分都投入到为这女人的两个孩子上学和她名目繁多的开支中。有钱时她跟着享受，没钱时她一拍屁股走人。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有米有面是夫妻，没米没面两分离。”听完乡亲的诉说，我的心久久难以平静。这男女的感情，一旦与金钱挂钩，即产生质变的反应。
　　 妻子走了，工钱讨不到，一个人躲到外地，我的这位乡亲的这个年节真是够凄凉了。这人干什么事真是得量力而行，不能草率行事。处于背运时要想想自己的过失，处于遂运时要想到出现的不测。我的这位乡亲缺乏的就是对事物周密的思考与把握，所以才导致了他躲年的结局。腊月初他从百里外的煤矿回到县城。这时他手下的工人们（都是邻村的乡亲）都已回家，他一个人在矿上讨要工钱。他回到县城，一副凯旋而归的样子。邀几个县城的老乡下馆子吆五喝六的聚会。我是轻意不下馆子的，可盛情难却。听着乡亲点着一样样对我而言是昂贵的菜食、还有昂贵的烟酒时，很是心疼乡亲手中的钞票，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进了饭店老板的腰包。看着这位乡亲一副富有者的派头，是不敢轻易插嘴扫其兴的。席间，人们边吃边喝边聊，还不失时机的吹捧着我这位乡亲突然暴富的能力。我这位乡亲也借着酒劲云里雾里的接着往下吹：“还有几万几万的工钱没结算，一结算给工人们发了工资我就可回家过一个愉快的年了。”接着又是不断的羡慕声、不断的赞美声。看着这位乡亲被拥捧得得意忘形的样子，我却在杞人忧天般担忧着他所谓的几万几万是否真的能算到、能放到他手里！钱，真正到了自己手里才算自己的。于是我说：“你得抓紧要钱。要不到钱，不仅你过不好年，也苦了那些出了苦力领不到工钱的乡里乡亲的工人。”乡亲说：“不会有问题，靠力气挣的钱他敢不给？放心吧，根本没问题”。
　　 年后的元宵节前夕，我的这位称我为叔的乡亲从遥远的异地他乡躲年归来，但他仍不敢回充满喜庆欢乐的家乡。看着他与腊月初馆子里判若两人而一副落魄的样子，我竟心情复杂又相对无语。在我小室相聚的几天里，尽管离家乡还有百里之遥，可他时时处处的谨慎和提防，唯恐遇到熟人并知道他的信息,怕人追到县城来和他讨要工钱。交谈中，我不时地凝视着他一副面善的面孔深深的思索，多少次很想对其坦言：“你这种性格、这种能力的人，真不是领着一班人靠碰运气去挣大钱的料。”可面对这位对我信任并无话不谈的乡亲，我只能重复着我叮嘱过他的语言，鼓励他我曾多少次鼓励过他的话儿。细加思量，他到县城，愿意找条件很差的我，愿意将他的一切无所顾忌地倾诉给我，其主要原因是我可与他平等交谈，真诚相待。他说：“我真的不能回家，我不挣上钱不能回家。别人跟着我出了力拿不到钱我心里不安。可我又要不来钱，又不会一下子挣到那么多钱。我真是上了那老板的当了。”这很后的一句话，是他对那位老板的所有怨言。在我面前他除这句话外再无对老板的任何怨恨和愤怒等谩骂的话。他的性格决定着他的语言。其中详细的情况我不得而知，没要下钱确是真的。他这人容易轻信于人，不上当才算怪呢！凭着跟着包工头卖了很多年的苦力就也想包工挣大钱，这真是异想天开不知量力的事。
　　 现在是再也听不到对这位乡亲羡慕和赞美而吹捧的声音了。听到的是“那女人把钱算到手一走了之了。”或者说这位乡亲“卷款跑外地享乐去了。”或者是“他这辈子是彻底的完了”之类的话。总之对他的抱怨猜测或者是借题发挥而无中生有的话，人们是能怎么说就怎么说，不需要什么客观和事实。细想，这人无论好赖不都是在人们那张嘴的议论中吗？！
　　 我的这位乡亲始终没有回家。离开我之后仍是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在为其保密的熟人处这里住一段那里住一段，然后就再无消息了。突然的一天我又接到他的电话，得知他已在远离县城的又一个煤矿干起了卖苦力的老本行。我首先问的是那煤矿“安全不安全、合法不合法、是个什么煤矿”之类的话。回答中我得知又是一个不安全的乡镇煤矿，手续也不齐全。但是他说：“这煤矿的矿主关系很硬，不会有问题，请放心。”还想多叮嘱几句，可他已挂了电话。但愿他这次别再有什么事。
　　 他倒真是没出什么大事，可还是不走运，很终又离开了那个干活的煤矿回到了县城。今次的原因是离他干活的那个煤矿不远的另一个煤矿出事了，死了21名矿工。这事振动很大，于是所有的煤矿都立即关闭停产整顿。因而他这个癫痫病手术治疗方法只会卖苦力干煤矿活的人又一次没活干了。这次的工钱仍然没拿到分文就匆匆离矿而归。
　　 他又陷入这里几天那里几天混日子的无序生活状态。反正不敢回家，不能回家。时至万物复苏一年之季在于春的春耕播种季节，他也不敢回家干几天农活。看着他没活干就着急上火的样子，我一再督促他找个别的活儿干干总比闲着无事好。可他一心想着“煤矿煤矿。”他说煤矿的活苦是苦可工钱高。于是他不时的打电话了解一些煤矿的信息，可得来的信息总是令他失望。在他找不到上煤矿干活的无序烦乱的日子里，我与他是不断的见面、分别，分别、见面，我不断的给他打电话，他不断的给我打电话，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转眼就要进入公历五月时，他仍未找到一分上煤矿卖苦力的活儿。
　　 我这位乡亲不会想到，他会从此告别煤矿。几年来这里那里的奔波，他很想再走进煤矿，走进矿井，去挣一份自觉理想的高工钱。但是，大地上的煤矿已是千疮百孔的自身难保，不是这里透水、就是那里瓦斯爆炸。那些被煤矿的大口吞噬去的鲜活的生命，已吓掉我这位乡亲的魂魄，他从此才彻底断了那份与煤窑藕断丝连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