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根
来源: 情感文章网 时间:2019-10-29 09:43:00
一
栓子爷爷下葬的前一天,栓子来叫我帮他们到山坡上他家的旧院子里抬棺木。后又考虑到我的病情不宜出力,又让我别去了。我只好站在他家新院落的窑背东侧那根电杆旁,抬头望着栓子他们抬着棺材从那条陡峭崎岖的小路上一步一步地挨下来。
吹鼓手在前边咿咿呀呀地吹奏着哀乐,随后跟着几十个穿着孝衣的儿孙以及亲戚,其后便是抬着棺木的栓子他们几个人。远远看上去,仿佛是一条弯弯扭扭的蛇蠕蠕动动地行下山来。我静静地望着一步步往下走的栓子他们这一队人马,以往的一幕幕像过电影似的在脑海中闪现。
栓子他们家搬离旧院子不过十几年的时间,流年匆匆犹如弹指一挥间,却无情地改变了多少人和事,久病在床的栓子奶奶早在三年前就长眠于地下,现在栓子爷爷也走了,空留着这个旧院子诉说着岁月的匆匆与无情,人生的苦涩与短暂。
不,它并没有远去,往日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院中那个残破的灶台边,依稀浮现出栓子奶奶那瘦小忙碌的身影,而山坡下似乎也传来了栓子爷爷放羊回村来时疲惫的脚步声……
二
放羊回来的栓子爷爷圈好了羊,虽然他看起来头尽显疲态,但提溜着拦羊䦆头走路的脚步依然蹡蹡有力落地有声,嗓门也依然大得出奇:“饭做好了没?”
“你洗手,饭立马就能吃了。”
栓子奶奶一边答应着,一边利索地给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小跑似的到土窑洞里回去拿了面盆和筷子,又急匆匆地小跑着出门来,不时麻利地给灶膛里添些柴火。
木龙门沉闷的一声响过后,栓子爷爷推门走进了院子,“咚”地一声放下手里的䦆头,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天价在窑里闲盛着,就晓得和村里的那些老婆子们谝闲话,做个饭倒尔格了还没做好。”
“明儿轮谁家放羊了?”栓子奶奶没有正面回话,而是问了这么一句话,就回头注意着柴火和锅里的动静,好像是自言自语地数落着锅怎么还没有开。
其实,村子里每到农忙时节,凡是有羊的人家经常是三五家把羊合到一起,这家几天那家几天轮流着放羊,这样谁家的地里面都能赶出急紧来,不至于耽误了庄户人家很重要的农事营生。特别是在这抢收麦子的季节,全村不论谁家几乎都没有闲人,而是男女老少一齐上手,和老天爷施雨的时辰竞赛。
“轮到麦娃家了。”栓子爷爷拍完了身上的土,又把脚使劲在地上跺了跺,这才挽着袖子回窑洞里洗手去了。
要说栓子奶奶并不闲着,她也是家里家外地忙活了一整天,到太阳落山了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家来做晚饭。栓子试图帮她添把柴火时,栓子奶奶却说:“我自己就行了,回窑里跟你爷爷洗手去,把油布铺好。”
“我能烧了火的,奶奶咋价不要我烧啊?”栓子问。
“回窑去。这烟熏火燎的,弄不好柴把你扎给下就麻烦了。”栓子奶奶说了这么句后,又说她自己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烧火做饭全是自己干,多个人在跟前帮忙反倒不习惯了。
洗过手的栓子爷爷坐在炕上,靠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浑身放松地释放着一整天的困倦。也就一小会儿的时间,栓子刚把一块油布铺在炕上,栓子奶奶就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面条回来放在炕上的油布上,又从柜盖上将油漆着红颜色的木盘子端来,拿出碗筷来。栓子看得很清楚,奶奶做这一切的时候,一直都是小跑着的。栓子只跟着奶奶割了一天的麦子,就熬累得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可奶奶割麦子到天擦黑一回到家,一刻都没有停地就动手做饭,难道奶奶她就不晓得熬累吗?栓子看着忙前忙后的奶奶,心里不由地在暗问。
栓子爷爷坐起身来一边拿碗筷捞着面,一边责怪着奶奶:“你这老不死的,回来得那么早,慢腾腾地做个饭直到尔格,盛时把你死了我就好过了。”
栓子奶奶倚靠着炕沿,并不言传。栓子看着奶奶的一双胳膊软软地耷拉在炕沿边,心里虽然想替奶奶分辨几句,但他又不敢吱声。而奶奶则像在自语地低声说:“今天的水像是被冻住了,怎么烧也烧不开。”栓子看着奶奶的疲态,才明白她是硬撑着的,她也跟自己一样熬累。
栓子爷爷没再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白了奶奶一眼,给碗里加了一筷子盐,一筷子晒干的咸菜,挑了点辣椒面,用筷子在碗里搅了搅,便大口地吃了起来。吃了两口看见我给碗里夹了很多的干咸菜,又唠叨了起他的口头禅来:“看你吃饭咋这么馋,受苦咋就没苦?十七八的小伙子了,连一担麦都担不起,就叫唤熬死了熬死了,照你说我这几十年不是早都熬死了,还能活到这阵了?你个龟孙子要是念不下书,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哩,凭你那二两苦,怕是连婆姨也娶不下!”
栓子悄没声息地低着头,只顾吃着,偶尔偷眼看一下木盘子里的东西。木盘子里只有一碟子干咸菜,一小碟盐,除此之外就是孩子用的小碗里只放半碗干辣椒面了。
栓子奶奶捞好了面,只加了点盐和辣子面,边调边说爷爷:“赶紧吃你的,翻沟溜洼地奔了一天还不饿,闲话这么多。栓子才十多岁的人倒说什么婆姨了?”说着到后脚地灶台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又接着说:“娃这阵能跟你割麦就满行了,硬撑到天黑了才回来,你没看娃连胳膊都退皮了,还能说没苦?这阵就不到能担起麦的时候了。等孙子问婆姨的时候,你老东西未必能看上,怕是早就埋到土里了。”
栓子爷爷咽下嘴里的面:“我说他是为他好,受苦人要是没苦,就等着饿得断肠子吧。这阵的娃一点苦也没有,就爱吃好的,这咋能行?都十七八了,还小啊?老辈人说小子娃(男孩子)不吃十年闲饭,就能给大人出力了,还能当小孩子看?咱们的苦水倒不差,不晓得遭受了多少驴都不受的苦罪,才过上这么个光景,这茬子吃不下苦的碎怂怕是得饿死了。”
栓子悄不做声地吃着面,也不插话,他心里晓得,爷爷的这套说辞自己不晓得听了多少遍,早就习以为常了。
黑龙江治疗癫痫的医院> 栓子奶奶说社会不一样了,没人成天给你上王法,撵得你“白天大干,晚上夜战”了,尔格的娃们以后不会走咱们的老路,再也不要过那种受死受活还饿肚子的苦日子了。
栓子爷爷说:“不管到什么社会,人总得要吃饭,也离不开种地。咱农民就该把根扎到土里,苦心汗力地务农打粮。念书再多不能顶吃喝,挣的钱再多也不能吃钱,都得吃地里打下的粮食。没苦的人就得饿肚子,不光是光景走不到人前头,还要经常让人笑骂。”
“你咋那么能行,还晓得以后咋样?你咋晓得孩子就受苦了,说不定咱孙子能考上大学堂哩,将来还要闹大事!”
“跟你说不清扯不明,屁都不懂就晓得跟人犟嘴,不信你老怂就等着看着,看他到时候饿得嘴张开没人给他吃喝了。”爷爷不耐烦地瞪了奶奶一眼,自顾自地吃面,不再说话。
“奥,我屁都不懂,就你屁都懂行了吧。”奶奶也不服气地嘟哝道。
吃完饭的栓子爷爷重新靠在被褥上,点燃一锅旱烟吸起来,眯着眼浑身放松。栓子奶奶又开始忙活着洗锅涮碗了。栓子帮奶奶收拾碗筷,奶奶说你干不了,别再把碗给我卖了(打碎),你那老不死的爷爷还不把人给活吃了呀,跟你爷爷一起歇着去,我一阵就拾掇好了。等奶奶收起了碗筷和盘子,栓子把油布擦干净重新叠整齐,耳畔传来奶奶在院子里洗涮锅碗瓢盆的动静。栓子奶奶把一切拾掇完毕,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而栓子爷爷此时已经发出了沉重的鼾声,他已经实实在在地睡着了。
栓子奶奶把已沉睡了的老汉推醒来,让老汉挪开身子,麻利地铺好被褥对孙儿栓子说能睡了。见我没有一点倦意,就劝我:“早点睡吧,你爷爷起的比鸡都早,明日早撵得你睡不好。”
栓子说太早了睡不着。
“这龟孙又是想看电视剧了,我家没电视。你爸你妈就不过光景,逞能地花了千大几的钱买什么电视机,真是把你这龟孙子害扎了。要好好受苦过光景哩,靠看电视吃不饱你的肚皮。”还处于半清醒状态的爷爷仍没忘了他的老调重弹,真不晓得他清醒着还是没清醒。
看着栓子睡好后,栓子奶奶才把灯拉灭了,霎时,窑洞里暗了起来,只有天上的星光映射在窗格子上,发出微弱的光亮。栓子望着发亮的窗户,想着那些布满天空的繁星,很晚了才慢慢睡去。
次日凌晨,鸡刚叫二遍,栓子爷爷就醒了。
事实上,栓子爷爷早就睡湖北治疗小儿癫痫的正规医院好不好不着了,只是没听见鸡叫,就没有惊动栓子和自己的老婆子,睁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翻来覆去硬是挨到鸡叫二遍了后,才叫醒沉睡中的栓子。
栓子爷爷穿上鞋到外面拿了镰刀和绳子,栓子奶奶紧跟着锁好门,也拿上镰刀一同跟去到地里割麦子了。
此时,村子里静悄悄的,深沉的夜色依然没有要散去的迹象,紧紧地拥抱着村庄,唯有栓子祖孙几人的脚步声时不时惊起睡梦中的狗,惹出几声单调的犬吠,终年经受繁重的体力劳动的村里人还没到醒的时辰。然而,栓子祖孙到地里一看,黑漆漆的看不清麦子的位置,根本无法下镰刀割麦子。栓子奶奶不禁埋怨起老汉来,自己睡不着不安安地装一阵子,却欺负得别人也睡不成觉,黑天半夜地把人折腾到地里,盛都看不见咋割麦子呀。栓子爷爷这下哑声了,不再和老婆拌嘴了,在黑暗中他自顾自地笑了笑,在地楞上坐了下来。
“老怂真是个半调子老二杆子,一辈子就是个受苦受死的毬命。”栓子奶奶叨叨了句,很无奈地在地楞子一边坐下来,把栓子爷爷跟前的绳子盘了盘,让栓子坐下。
多少有些尴尬的栓子爷爷说:“等一阵儿,天就亮了。”
栓子奶奶说:“当不了掌柜的就不要当,把人受死了,活还干不好。往后不听你老怂的了。”
“那你不要听,从明日个起你就来给咱当这掌柜的,看弄不乱套才日怪了。”
“有你老怂这么瞎指挥顶到头了。”
“……”
栓子爷爷没言传,微抬起沉默的头,大睁着一双眼注视着麦地,急切地盼着天色早些亮起来。
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夜色渐渐散去了很后的深沉,露出了微微的亮光,刚勉强能分清身边的草和麦秆来,早已迫不及待的栓子爷爷就挥动起镰刀开始割麦子了,成熟的麦子在祖孙几人的身后一把把摆放在割过的麦茬子地里。
又过了一阵儿后,渐渐苏醒的太阳才伸着懒腰从远处的山圪梁梁上跳出了少半张脸来,用它柔和的阳光轻轻地抚摸着大地,洒向麦地的光线令麦浪泛着诱人的金色光彩,一阵微风吹来,波浪滚滚的一片金黄色蔚为壮观。
已然劳累了好一阵子的栓子奶奶放下镰刀,急切切地赶着回家里做饭去了。
栓子奶奶回家走后,栓子就盼着她早点送饭来,他不是饿的,而是太累了,吃饭的时候可以歇息一会儿。
渐近晌午的阳光毒辣异常,整个大地就像着了火一般炎烤。早已疲累不堪的栓子感觉头晕晕乎乎的,一直弯着腰割麦子的姿势令他腰肢痛得颤颤巍巍,由酸痛到麻木,到很后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还有腰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不断线地滴落在麦秆上,地面上,甚至镰刀上都滴有泛着阳光的汗珠子。他直起身子来,看着爷爷和奶奶,俩个已六十多岁的老人似乎不晓得疲累一般,仍是弯着腰“噌噌”地割着麦子往前移动着。栓子心里清楚,虽然奶奶每天一睁眼就家里家外地忙个不停,农活也丝毫不落后于爷爷的速度。而此时的栓子,觉得自己累得似乎要虚脱了,站直了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栓子奶奶偏过头看了看栓子,说:“渴了就喝口水去。”
栓子说不渴,就是腰疼。
栓子爷爷听见了就又叹起气来:“唉,龟孙子,要文文不上,要武武不成,往后可咋弄哩?”
“就晓得说些没用的丧气话。”栓子奶奶怪起了老汉,然后对栓子说,“天底下没有比咱受苦人难的了,累死累活都过不上好日子,要是苦水再不好点,连肚子都要跟着挨饿了。不想受罪就要好好地念书,考上大学成了公家人就不用受这份苦了。”
栓子爷爷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往后我怕是两眼一闭盛都看不到了,就怕你考不上大学成不了公家人,又没好苦水,一辈子过不成个像样的光景,惹人笑话倒搭在后,就怕自己受得难活死哩。”
火辣辣阳光晒得人胳膊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栓子轻轻一揉,就搓起了一卷而皮来,不由地微叹了声:唉,又被晒得蜕皮了。这阵子的栓子,口中也干燥地发涩,已经被俩个老人甩出好长的一段距离了。
看着周围那些远远近近的麦田里,无一不被毒辣的阳光炙烤得热气腾腾,而每一块麦地里都是男女老少全家上阵啊,在黄圪灿灿的麦浪里挥舞着镰刀,不知熬累和疲倦地一镰镰收割着自家的麦子。望着他们顶着毒辣炎炎的烈日那忙碌的身影,栓子不禁想起在课文里学到的那首《悯农》的诗: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麦子割得差不多的时候,栓子爷爷将一堆一堆的麦子捆成大捆子后,套上从家里吆来的骡子,拉着木架子车来,让栓子逮住骡子,然后把成大捆的麦子一捆捆码放在架子车上,再用长绳子捆绑好之后,便吆着骡子拉着一架子车麦子往村里的麦场里送去,天黑后又借着星星的光亮用塑料布盖好麦子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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