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则伯伯是我乡下老家未出五服的堂伯母(她的公公跟我爷爷是亲兄弟),生育了三儿三女。在那崇尚多子多福的年代,她曾收获了多少羡慕的目光啊。但自从去年,她老伴芝财伯去世后,她的境况急转直下——先是双目渐渐失明,不久前听说她的六个儿女谁也不肯收留她,于是就被撵到多年未住的老屋,三个儿媳则每天轮流给她送饭。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就有些难过。恰在这时,老家的一位堂兄打来电话,说是要修环村公路,不但各家各户要出一大笔钱,而且规划的村路要打我老家的庭院通过。总之,让我必须回老家一趟。
挂掉电话后,我想这次回老家,正好可以去看看满则伯伯,了解一下她的近况。
其实,我现在居住的小城,离老家并不远,要是有专车上高速的话,一个小时就可以到家。我没车,就是乘车加步行,很多也就两个小时。只是,这些年父母家人都在身边,老家对我来说,就是一座空房。因此除了每年清明节,我一般都不回去。
然而,今年情况有点特殊,屈指算来,我今年已经回过老家三次了。先是清明节给爷爷奶奶扫墓,再就是回老家修房,很近一次,同村好友牧阳回老家宴请朋友,自然也少不了我的份。但尽管这样,每次回老家,我内心总是流淌着满满的激动和温暖,如同近年来,我常常梦见故乡的山水,故乡的房子。莫非我未老先衰,早早起了落叶归根的心理?
也是凑巧,这次回老家,正值立冬,且气温骤降。在收费站的路口下车后,我撑一把雨伞,迎着初冬的寒意,一路踏着飘零的黄叶,独自走进冷寂荒凉,却隐隐透着橙香的故乡。
回村后,我先去自己的老屋看了看,这才多久,屋后又被密集的野麻包围了。在堂兄家吃罢中饭,我便急不可待地去看望满则伯伯。
回想上一次见她,还是清明节那天,在给爷爷奶奶扫完墓后,我们全家去看望她。当时,她还住在大儿子家,不巧的是,我们刚进门时,就听见她的大儿子在训斥她:“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吃了东西也不晓得擦擦嘴巴。看看你的嘴巴,就像巴了屎。”原来她刚吃完一只芒果,嘴唇上沾满了粘糊糊的黄色果肉。
后来的两次回老家,因为来去匆匆,我也顾不上去看她。此刻回想,多少感觉有点愧疚。毕竟,她是我未出五服的堂伯母,又是全村年龄很大的老人,我没有理由不去看望她。
这是一座繁大连绵,却又破败不堪的老屋。以木墙黑瓦的正堂屋为中心,以及两边的厢房连同四周紧密搭建的一间间杂乱无章的土坯房,曾是全村繁衍生息的家园。但自从九十年代开始,家家户户在附近的山坡或林间盖起一幢幢红砖青瓦房后,年轻人先后迁居新房,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老人留守于此。后来,年轻人又纷纷出外打工,于是老人们又迁往新居与小孩子留守。此后,这座繁大的老屋群再无人居住。在年久失修之后,木制的正堂屋已经坍塌,两边的厢房或倾斜,或破败,而房子的四周和坍塌处,已然长出齐人高的杂草和灌木——而满则伯伯就住在这座破败老房子的其中一间。
来到那间曾经再熟悉不过,此刻墙边杂草众生的房子前,我先是叫了几声,没人应答。于是我便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映入眼帘的是,是一床暗红的被子。我看了半天,总算在隆起的被子一端,发现一团像是缠绕的麻线般蓬乱的银发。我走近床前,又叫了几声,那被子便动了一下,接着那团“麻线”慢慢散开来,露出一张双眼微闭,皮肉松弛灰暗的面孔。
就在那一刻,我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相貌端庄,说话爽朗,偶尔神情有些傲慢的女人,她就是年轻时的满则伯伯。尤其令我难忘的是,她烧得一手好菜,令我至今口齿生香。
听出是我,满则伯伯一面叫着我的名字,一面吃力地爬了起来。我看天冷,就轻轻地按住她,让她继续躺下,然后把从小城带来的一袋糕点,放在她的手边。
一听说我给她带来吃的,满则伯伯一面嘴里说着感谢的话,一面伸手摸索着去解袋子。见此情景,我赶忙扯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只喷香松软的糕点,递到她手上。她接过后,什么也没说,就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
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怕她噎住,就劝她慢点吃,然后去给她倒水。可是打开热水瓶,发现里面是空的,这时,才看见桌上有半碗冷饭,冷饭的旁边是半碗剩汤。我想给她烧壶开水,却发现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了。而一旁的墙角,却胡乱堆了些煤球。离煤球的不远处,有一只塑料桶,此刻正嘀嗒嘀嗒地接着屋顶的漏雨。我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后,居然找到一只电热壶,正感高兴,结果发现房子里根本没有电插座。
万般无奈,我只好回到满则伯伯的床前,问她以前在大儿子家,不是过得好好的么,怎么会被赶到这里来?听我这么一问,满则伯伯当时就呜呜地哭开了:“他们欺负人。”然后告诉我说,为了赡养老人的事,她的三个儿子吵得不可开交,村干部也来调解过几次,很后还是被送到这里。很后,她告诉我说,自从她被撵到这里后,有时一天吃一顿,有时一天吃两顿,有时三两天没开水喝,只好喝冷水。
“那你三个女儿呢,她们会不会经常来看你?”我知道,满则伯伯的三个女儿,都嫁到数公里之外的镇上,除了一个还在广东打工,那两个都在家。
“她们也半年没来了,我这三个女儿也白养了。”满则伯伯说到这里,哭得更厉害了。
我气恨悲凉,却又无可奈何,就安慰她说:“我等下就找他们好好谈谈,怎么着,这大冬天的,不能连炉子不生火,开水也喝不上吧 。”
告别满则伯伯后,我当即去找她的三个儿子。刚好今天轮到老二家给老人送饭,我便首先找到老二家。老二不在,接待我的是老二老婆。其实,就算老二在,也没用,村民都知道他是妻管严,什么事都由老婆说了算。我知道老二老婆难缠,也不想跟她说太多,就说了炉子和开水的事。谁知这女人不急也不恼,却嘻嘻一笑说:“烧什么炉子啊,躺在被窝里不是更暖和么?再说一天不喝开水,哪里就能死呀。对了,我给她送饭时,不是还有汤么,汤不能当开水喝么?”
好吧,她倒有理了。再说村干部都处理不好的事,我又能怎么着呢?临走时,我只说了一句:“将心比心,每个人都会老的,要是有一天,你也被儿女抛弃一旁,看你怎么办!”
从老二家出来,我又敲开老三家。老三也不在,只有老三老婆。回想曾经在老家时,我跟他们夫妻俩还挺谈得来的,老三老婆甚至还给我介绍过她的闺蜜,虽然没有成功,但感觉这女人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因此除了炉子和开水的事,我还希望她有空多去看看老人家,对老人家多点关爱。谁知这女人听了,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说这些年,她同丈夫出外打工,家里就交给两个老人看。如今回来,发现一根扁担不见了,一只水勺不见了,一条凳子也不见了。
“不用讲,这些东西都被弄到老大家去了。”说到这里,这女人一脸的愤恨。我心里说,这些小物件才值几块钱啊,你还好意思跟我说,亏我还对你满怀期待。更让我失望的是,这女人很后居然说:“其实,我那婆婆还是有点装,既装瞎,又装可怜。”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再说什么,只想赶快逃走。但临走时,我依然不忘说那句“将心比心”之类的话,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只要凭良心做事就好。”
很后我来到老大家。当时老大正在午睡,听说我来了,就起了床。
据知,满则伯伯三个儿子里,数老大很孝顺。因此,我对他是寄予厚望的。通过聊天,老大也把自己说得如何好如何孝顺,从而把所有的责任推给了两个弟弟。可就是这个很“孝顺”的儿子,很后亲自把双目失明的母亲,送到老屋。说到这里,他自嘲地感叹说:“老话讲,一个老子能养活十个儿子,可十个儿子却不能养活一个老子,我也是没办法啊。”当我听到这里,心里冷笑,脸上却正色道:“要是换作是我,我就一个人把母亲好好养起来,全当没那两个弟弟。”听我这么一说,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并不言语。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兄弟之间的谁是谁非,也一时说不清楚。但是,假如一个人真有孝心,真有良知的话,他(她)绝对不会、也绝不忍心让自己的瞎眼母亲,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动物一样,独自蜷缩在那间阴暗潮湿的老房子里。
那天下午,处理完修路的事后,我又匆匆踏上了回城之路。在经过埋葬爷爷奶奶的那片山林前,我对着他们的坟墓凝望许久,心里说,爷爷奶奶,我又要走了——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每次回老家总是心情激动,且常常午夜梦回,原来这里还有我的爷爷和奶奶。我不知道,满则伯伯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要是她熬不过,那么,不久的将来,她就会被人抬到这里,与先辈相伴,那么从此,她将不再孤苦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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