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少时喜欢看红叶,多半是凑热闹的心态。看别人喜欢,自己也欢欢喜喜地跑过去,一饱眼福。至于为什么,从不去细细探查。是因为红叶的绚烂夺目、五彩缤纷?还是它的含蓄内敛、神秘莫测?好像自己也说不清楚,就像喜欢一个人,朦朦胧胧的,只是跟着感觉走。
而对于耳熟能详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和烟飘落九秋色,随浪泛将千里情”等名诗佳句,也只有一些粗浅的认知。只是这些诗句的感染力实在太强大了,每当身临层林尽染、红叶飞舞的美丽画卷中,却因为言拙辞穷无法表达的时候,突然间脑海中就会闪出这样的断章残句来,情景交融,让我一次次感动。
二
现在喜欢红叶,似乎少了一些狂热,多了一些深层次的思考。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对于朋友圈到处疯传的哪里的红叶好看,也不再赶趟似的去凑热闹了。
秋风,凄清冷酷,憔悴了多少繁华;秋雨,缠绵悱恻,黯淡了几许希望;秋天,天高云淡,寥落了几多思绪。徘徊在季节深深处,有几分寒意,有几分凄清,也有几分落寞,还有几分荒凉。闲来无事,就去城外的山野随便走走看看。衰草连天、黄叶纷飞中,却有一棵棵、一簇簇、一片片的柿树、黄栌、枫树摇曳着深深浅浅的红叶,惹人心动。
伫立飒飒秋风中,看红叶飘舞,“悠然羡其乐,与人同意况。”徘徊濛濛秋雨里,手拈一片红叶,又觉得“浑然与物同体”。或者穿行寂寂秋山中,看大自然的妙手从水底到水面,从山脚到山腰,直达天幕,将秋天的山林一层层晕染,涂抹。从嫩绿、翠绿到深绿,从淡黄、到中黄,从淡红、深红到暗红,那五光十色的缤纷,那丰富多变的层次,低调而内敛,简单却富于内涵。
一树红叶摇曳枝头,悠悠荡荡,是在回味曾经的过往,还是在向往未来的时光?
一枚红叶跌落草丛,叶面上凝了几滴莹莹的霜露,是在分享曾经的幸福?还是在独自咀嚼曾经的辛酸?
晓来谁染霜林醉。红叶为什么这么红,好像没有人猜得透她的心思。
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原因,现在的我总觉得观赏红叶宜静不宜喧,宜独不宜群,宜入木三分,不宜走马观花。所谓“动观流水静观山”。套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欣赏的不是红叶而是心情,观赏的不是风景而是人生。空山鸟语,云淡风轻,体悟绚烂过后的平淡;空潭清影,叶落无声,领略宁静之中的丰富。
三
晓霜红叶舞归程。深秋的山林,不再繁华,也不再热闹。只有片片红叶以绚烂的方式,经营着平凡的生活,以很平淡的姿态,诠释着绚烂的生命。
俯身捡拾一片深红的叶子,轻轻抚平,仔细端详。一枚心形的叶片,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安宁而祥和。我仔细品鉴叶脉上浸淫的沧桑,细致阅读岁月里留下的痕迹,默默地回味光阴里留下的温暖,悄悄地享受着烟火熏染的诗情画意。
一缕幽香,传递手掌,沉淀心底。树叶,春来欣欣向荣,夏至肆意蔓延,遇秋委顿收涩,逢冬沉寂升华,生于自然,归于自然,遵四时而荣枯,循阴阳而轮回。翩然飘落,是生命的舞蹈;寂然无声,是生命的歌唱;入土化泥,是生命的轮回。
在一片荒凉萧索中,感受红叶超脱红尘的美丽;在一派空旷静寂中,赏鉴红叶的温婉明媚。一面是感伤,另一面是喜悦,这种心情恰如晏殊的那句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有枯有荣,人生却是一次有来无回的单程旅行。一路风景,且看且悟;一程风雨,且行且珍惜。忙碌的脚步,该停一停了。劳累的心,该听一听来自心灵深处的呼唤。生活中的计较越多,烦恼也会越多;生命中的比较越多,得失也会越重。抛开,放下,体味时光的静美,享受岁月的恬静。恬淡,是一种彻悟,回归本心,超于物外。安详,是一种闲适,有为有不为,自得其乐。不求闻达,但求随性;岁月静好,生命安详。只想做一枚平凡的红叶,让生命优雅地老去。
“天凉了,请添衣!”平淡的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给我们以温暖。薄凉的秋天,也让我们慢慢地学会了温柔以对,温暖以待。生活中不断涌现的欢乐,一次次点亮渐渐疲惫的生命。生活中曾经吟咏的美好篇章,成为一道又一道亮丽的生命风景线,而那些过往的伤痛,渐渐成为生命中恒久的回味。
在这山高云淡、黄肥绿瘦的山野,再一次端详这一簇摇曳的红叶,红艳中不失青葱,深沉中不失热情,以独特的魅力灿烂于风霜之中。悠悠荡荡,纷纷扬扬,像燃烧的火焰,尽情释放生命的能量;以火一样的激情,带来温暖,带来希望。再一次品味“霜叶红于二月花”的内涵,深刻地感悟到,红叶之所以灿烂,缘于一种丰富的生命体验。是的,生活中所有的欢乐、苦痛,都是生命的淬沥,它们终将成就人生的炫丽。生命犹如秋天的一枚红叶,岁月终将成就很好的自己。
沉醉于漫山遍野的红叶中,我忽然想到,人们之所以喜欢红叶,大概是缘于这样的一种心境:一边落寞,一边快乐;一边失落,一边收获;一边困惑,一边执着;一边感伤,一边欢畅;一边彷徨,一边希望;一边疗伤,一边坚强;一边告别,一边迎接;一边慨叹,一边向前。正如人过中年,一面烟火,一面诗意;一面淡出,一面深入;一面清楚,一面糊涂;一面妥协,一面坚持;一面不可挽留,一面唾手可得;一面岁月静好,一面负重前行。
四
雁啼红叶天,人醉黄花地,芭蕉雨声秋梦里。
滚滚红尘中,我们都是低到尘埃的平凡人。平凡人的人生,活的就是一种悠然自得的心情。不乱,不惧,不慢;守心,守性,守德,守行,经营好自己的心情,享受平淡的幸福人生。这里,正好借用元朝无名氏的一阙《行香子》:
净扫尘埃。惜取苍苔。任门前、红叶铺阶。也堪图画,还也奇哉。有数株松,数竿竹,数枝梅。花木栽培。取次教开。明朝事、天自安排。知他富贵几时来,我且优游,且随分,且宽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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