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父亲的斗笠

记得在小学的语文课本里，好像有首柳宗元的五言绝句《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记得在这首诗的旁边，还配有一幅图画。画中远山寒树，白雪皑皑；江中小船一只，有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老者正默然垂钓。
　　 每每在讲到“蓑笠”时，很多孩子没有见过，常常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其实，这“蓑”和“笠”都是古代的避雨的器具。“蓑”就是蓑衣，因为它从前大多都是用一种不易腐烂的蓑草做的，它是穿在身上用来护身的；“笠”就是斗笠，它通常是用竹篾编制的，因其平面如斗大小而得名，它是戴在头上顾头的。现在的“风雨衣”，一般是用特制的塑料布做的，连头带身子都一下护着了。
　　 “蓑笠”从遥远的古代走来，在我国*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小雅”和“商颂”里都出现过“何蓑何笠”的说法，在先秦历史散文《国语》中有笠“或大或小，皆顶隆而口圆，可芘雨蔽日，以为蓑之配也。”的记载，在很早的字典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中说“簦”是用竹篾编制的有盖有柄的遮阳挡雨的器具，而有盖无柄的则称之为笠，又叫笠帽。
　　 “蓑笠”在我的家里，具体地说，在我早年的记忆中，似乎有祖父穿过蓑衣的模糊印象，但父亲一生随身不离经常使用的那顶斗笠，在我的脑海里却是实实在在的，真真切切的，今生难忘的......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父亲的那顶斗笠，圆圆的，尖尖的，好像一顶大清国的官帽，只是没有上面红红的顶戴和花翎，而有的是奶奶用针线缝制的一小块蓝粗布。它完全是用竹篾做成的，斗笠分内外两层，里层是用刮好的光滑的带皮的竹批子编织的经纬网，主要起支撑作用；外层则是用薄薄的竹篾编织的细密如席片似的遮面，两层紧紧地贴在一起；外围的边缘足足绕了几圈上好的竹批儿，做工极为精细。里面的帽圈是细细的竹丝编制的花样，也不知父亲戴过了多少年，被脑油浸渍得光滑而明亮，浅褐中略带暗红。但是，除了顶端有些磨损用蓝布包着外，整个斗笠，显得既精致而又坚实。
　　 记得有一次刮大风，我亲眼看到，斗笠从父亲的头上被刮掉，打个旋落在了在地上，连滚带翻的跑出去老远。我急忙追过去，一不小心将其踩在了脚下，可拿起来一看，一不伤筋二不动骨的，完好无损。父亲接过去，又乐呵呵地戴在了头上。由于风大，只是仍需一手不住劲地拉着。母亲看到后，便在帽圈缝上了根细细的长长的布带子。后来，有风再戴的时候，父亲系上那根长长的带子，即使是顶风，再也吹不掉了。那形象让人看了，倒很容易想起武侠小说中的武功超凡的英雄，威风凛凛、神气十足似的。
　　 生产队的时候，父亲是个车把式，但不是赶骡马的那种，是赶牛驴的。当然，所赶的车也不是那种威猛的马车和庞然的太平车，而多是牛驴拉的驮车。这种车是一种木车，样子很像一个雪橇。下面是一个长比宽稍大一点的木框子，木框子的两壁很厚，而且是上好的纯实木做的，非常耐磨。为了行驶的方便，还做成了船底似的两头翘。在木框子的前后，各装有一副一米来高立式的扶栏，上面可以安放耕地用的步犁子和耙。说不清是地多还是什么原因，父亲一年四季总是没有空闲的时候，天天出出进进总有干不完的活。
　　 记得那个时候，我们生产队的地块，大都在离家很远的东坡里，来回一趟很不容易。去的时候，父亲有时捎点吃的，就把它装在斗笠里，然后放在耙面上；即使不带吃的，天阴天晴的，带着斗笠也是个防备，就把它挂在驮车扶栏靠后的立柱上。庄稼地里常常有“漏网之鱼”，犁地或耙地的间隙，父亲总是捡些收获遗漏的花生玉米红薯什么的，在回来的时候，就装在斗笠里面，有时上面还放些未净籽的豆棵和红薯拉鞭（细梗）之类的。时间一长，无论是风里雨里，还是有事无事，父亲出门的时候，总是戴着或捎着那顶斗笠，这就像是一个雷打不动的惯例似的。
　　 那时候，有时队里面分点疏菜，譬如茄子辣椒西红柿什么的，或者青瓜梨枣桃子等水果，父亲都是用斗笠兜着；有时临时出去买些日常用品或捎些好吃的，他就用斗笠端着。总之，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父亲每次外出回来，他那神秘的斗笠里总是充满了诱惑。我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我们也说不清未知的世界里有多少好吃的东西，可我们只知道，父亲的斗笠，能给我带来无限的希望和憧憬，能给我带来无比的幸福和快乐。当时我就觉到，父亲是一位了不起的大英雄，他的斗笠，就像是一个万宝如意囊；父亲是一位神奇的魔术师，他那斗笠，就是一个神出鬼没变化无穷的魔具。说来可能还有人不会相信，有时对一个人的崇拜，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对方拥有你感到不可理解的东西。
　　 记得有一次，父亲笑着从外面回来了。一进门便喊：“娃子们，快来，看我给你们带啥好吃的了！”我们姊妹几个急忙一拥而上，只见父亲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着，手里的斗笠托得高高的。我蹦了几蹦没有够着，小妹已经抱住父亲的腿想往上爬了。父亲又笑笑说：“别急别急，大家猜猜看。”我们都急着想吃，哪有心思去猜，都说猜不着。父亲说：“皱巴巴的，像个啥？”“奶奶的脸！”妹妹说。父亲说：“别胡扯，是吃的！”我说：“包子。”父亲说：“不对，是树上结的。”还未等我们再往下猜，母亲刚好走过，笑着对父亲说：“别卖关子了，孩子们又没见过，哪里会知道。是核桃吧？”
　　 父亲终于放下了斗笠，我们一看是几个硬硬的球状的东西，真的是皱巴巴的。妹妹抢先拿了一个，张嘴就啃，可结实了，啃也啃不动，生气地朝门墩子上一摔，只听“喀嚓”一声，那球状的东西滚出很远，烂成了两半，里面露出黄黄的、凸凹不平、疙疙瘩瘩的仁儿。父亲说：“这妮子真聪明，可就学会吃了。”于是，我们大笑，大家分头摔的摔、砸的砸，取出里面的仁儿，品尝着，得意着，幸福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和嘴上。没多久便吃完了。
　　 现在想想那叫着核桃的玩意儿脆脆的、香香的，真好吃，只是没几个，太少了，我们都觉得不过瘾。可看着空空的斗笠，我们只顾忙活着又是摔又是砸，又是吃的又是笑的，谁也没有想起让父母吃一口，哪怕是一点点。记得很后父亲说，这是一个在外地工作多年的叔叔回来时捎的，让大家都尝尝，说它能够补脑子，尤其对正在上学的学生好，我就拿回来了几个。说着拍打拍打斗笠，往头上一戴，又走了出去。
　　 后来，生产队散了，土地分了，父亲经营起一个小菜园来，没想到这斗笠更加派上了用场。每每刨了地整了地打好菜畦后，要秧菜苗了，父亲就摘下斗笠，上面垫张纸湖北专治癫痫病的医院哪家好或大桐叶，将萝卜白菜或大葱之类的种子揉揉搓搓，剔除那些枝枝杈杈的硬梗，反复挑挑拣拣，然后在整好的菜畦里用铁锹或抓钩把划上沟，便一手托着斗笠，一手把种子撒入沟里，并随即用一只脚趋平。等到了傍晚的时候，仍然是将斗笠垫上硬纸把拌好药的麦麸子放在上面，走在畦埂上，把含有六六粉的麦麸子认真仔细地撒匀撒好，据说是用来治蝼蛄的。斗笠，简直成了生活的万花筒，父亲的手中宝。
　　 到了采摘蔬菜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父亲斗笠形影不离。一畦一畦的茄子，一架一架的豆角，一行一行的辣椒，一趟子一趟子的番茄，父亲都是端着个斗笠跑来跑去的。让他用我们的篮子盛着，父亲总说，“斗笠有数，我跑一趟，就知道每颗每行能够收多少。”我有时真的发迷，斗笠本来是遮阳避雨的器具，怎么在父亲的手中的就变了量器了呢？有些事，真的很奇怪，一旦你熟悉达到了某种程度，就会进入一个奇妙的境界，事物的功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竟然和谐到统一而浑然不觉。
　　 有一次傍晚，母亲有事，让我下地去喊父亲。一到地里，我看到父亲刚忙完一歇，正坐在田埂上休息，斗笠就依偎在他的身边。我走过去一看，父亲的手没有闲着，他在轻轻地揉碎烟叶呢。父亲是一个老烟民，他吸自己裹的喇叭筒习惯了，说是带屁股的吸不惯，没有自己裹的过瘾。我劝他改一改老习惯，他总是说黄土马上都埋倒嘴边了，就剩一呼吸了，还改个啥？！我给他说明了来意，他点上了一根喇叭筒，站起身，戴上斗笠，拍了怕屁股下的尘土，慢悠悠的走在前边，袅袅的青烟轻轻地飘过。夕阳西下，我知道父亲这一生很难再走出他头上的那顶斗笠了。
　　 一转眼，父亲过世已经将近二十年了。父亲生前在家乡的那片黄土地上，种庄稼种菜，风里来雨里去的，始终没有离开身边的那顶斗笠；是那顶不知从哪里来很后又到了哪里去的斗笠，陪伴了我的父亲走过了风风雨雨的一生。我得感谢那顶斗笠，是它给了我童年无尽的欢乐，是它给了我人生无比美好的回忆，是它让我懂得了生活中很好有些准备，即便是措手不及，也要勇于承担、敢于面对。
　　 ......
　　 我们经常说“风雨人生路”，确实如此。天有不测风云，人生的路上不可能没有风雨。人在旅途，面对未来的风雨，一个漂泊不定四海为家的远行者，是早有准备的，唐代诗人刘长卿在《送灵澈上人》中就写到“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一个历经了宦海沉浮人世沧桑的清醒者，是无所畏惧的，大才子苏东坡曾经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一蓑烟雨任平生”；一个寄情山水心无旁骛的得道者，是逍遥的、自在的，少年得志但很终归隐山林的唐人张志和，效法姜太公无饵垂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古人的诗词里记录着古代的生活情景，历史是一脉相承的，生活在很多时候则是相通的，“蓑笠”始终与风雨为伴，与人生同行。
南宁治癫痫病的很好医院>　　 据说，现在还有一些山村水乡的人们，生活中还在使用着斗笠，斗笠，仍然在现实生活中发挥着原本功能。在许多风景名胜或大都市里，斗笠，却成了一种具有收藏装饰和审美价值的工艺品，深受大众的喜爱。
　　 去年暑假，妻子到南方去旅行，就买了一顶非常精致而美观的斗笠，我把它堂堂正正地挂在了书房里。一家人都说，这原本的遮阳避雨之物也很有灵气。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父亲，才是我心中很难以放下的记忆，没有风雨，没有泥土，没有斗笠，哪来我今天的幸福和不易。面对生活，我必须坚持不懈地努力，努力，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