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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韵小说】爱跳房子的槐米

来源: 情感文章网 时间:2022-04-25 09:39:35

*一章

当槐米那篇作文《塬上凤凰台的记忆》,被老师推荐到山西《语文报》刊登的时候,她还差半个来月才满十四周岁。

一个刚升入初中二年级的乡下女孩,她的作文能在全国颇有影响的教育报刊上发表,这可是槐米所在学校建立十多年来破天荒的大事情。因此,学校于国庆节前即将放秋忙假之际,在举办祝贺国庆节的全校大会上,特意对槐米做出了表彰奖励。当校长赵金城亲自为她颁发奖状,并将一个塑料封皮日记本和一支英雄牌钢笔递到她手里时,学校的土操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喝彩与掌声。从那一刻起,她变成了全校近千名师生眼里的明星才女。多年以后,尽管那支英雄牌钢笔早已不知所踪,但那个发黄不堪的塑料封皮日记本她却一直携带在身边,直到她嫁人生子。因为,那日记本里,记录着她生平*一次收获成功前后的所有细枝末节。

表彰大会一结束,槐米刚回到教室自己的座位,班主任钱耀文就陪着学校团支部书记走了进来。那些正围在槐米座位四周,叽叽喳喳嬉闹着传看日记本和钢笔的女生,顿时四散溜回到各自的座位,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了。

钱耀文环视了一下教室,嘴角一翘笑说:“你们也别尽想着胡闹,已是中学生了,得有起码的自觉性了,赶紧去把卫生打扫打扫,收拾完学校就要放秋忙假。赵春兰同学,你组织大家快去。”

赵春兰是班级劳动委员,她和槐米同桌,也是槐米的叔伯堂姐。她比槐米大将近一岁,脑后用皮筋扎着马尾辫,略微发胖的身材,使得她看起来比槐米还稍微低矮两三公分。听到班主任的吩咐,她麻利地答应一声,就拉起身边的槐米,准备一起和同学去打扫卫生。

“赵槐米,你等一下,咱团支书孙老师找你有点事呢。”钱耀文伸起手招呼了一声。

槐米正准备跟着赵春兰等同学去教室后面拿扫帚、簸箕,听到钱耀文招呼她,就扭身问道:“钱老师,有啥事?”她并不熟悉团支书孙老师,平日里和他偶尔碰过两三次面,几乎从没打过交道。一个乡下的初中生,每日除过和各科老师接触外,其余便和同学以及自己的父母、邻居交往很多了;就是血缘关系很近的亲戚,也往往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相互走动拜问的。因为,农村的学生们除了正常上学,就连寒暑假、放学后的时间,大都要帮家里大人干一些农活的。

瘦高个的团支书孙老师,撇了眼嘻嘻哈哈走出教室的赵春兰她们,朝槐米侧了侧身,清了下嗓子道:“槐米同学你好。这次你的作文《美丽的凤凰台》在《语文报》发表了,报社还特意给咱学校发来了喜报,这不但说明你学习勤奋努力,而且还给学校赢得了荣誉。”他顿了顿,左手将滑到鼻尖上的眼镜向上掀了掀,“由于你的突出表现,学校团支部决定,优先发展吸收你为团员。你得抽空写一封入团申请书。”

“我……”赵槐米双手摩挲着衣角,低头看着自己的布鞋,她偷偷瞅了班主任一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

“对了,槐米,你今年十四岁了吧?”钱耀文插了一句。

槐米抬头看了眼孙老师,对着钱耀文说:“钱老师,还有十天,我就过十四岁生日。”

钱耀文和孙老师互相看看,呵呵地笑了。槐米见状,轻轻跺跺脚尖,却将眼光向窗外看去。学校围墙外,槐芽镇至小法仪乡的公路边,高大的白杨树叶反射着乡下九月阳光的斑斑点点。忽而,不远处传来一阵知了的叫声,那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歌唱声中,夹杂着在教室外打扫卫生的同学们的嬉闹欢叫声。她心想,春兰姐她们快把卫生搞完了吧。

“那这样吧,今天就要放秋忙假,等收假的时候,你再写入团申请书。”钱耀文告诉槐米。一旁的孙老师也跟着点头表示同意。

“好吧,老师。”槐米回过神忙答应道。

这时,赵春兰肩扛着扫帚和同学们陆续返回教室。她用手理了下被汗渍粘在前额的刘海儿,本来想和槐米说几句话,却见班主任和孙老师仍在槐米面前小声嘀咕啥呢,就没吭声,回过头张罗后面进教室的同学,把扫帚和簸箕等拿到教室后边的墙角放好。大家回到各自的座位,有的坐下将桌面上的书本塞进书包里,有的男生仍站在座位前,拿起书本当做扇子来回地扇凉。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看着槐米、钱耀文和孙老师三人。

“当——当——当——”放学的铃声,在乡下依旧闷热的空气里四处震响着,传递着。它告诉学校的所有师生,以及附近的农人,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孙老师望望愣神的槐米,又像在对钱耀文反复地叮咛着什么,直到钱耀文不住地点头表示答应,他才拍拍钱耀文的肩膀,向槐米微笑着摇摇手,一转身走出教室。

钱耀文指点着那些站着的同学,示意他们坐下,这才对大家讲到:“从今天下午开始,学校就放秋忙假。”哗——几乎所有同学都鼓起掌来。钱耀文淡淡地一笑继续说,“秋忙假从明天十月一号算起,共十天,十一号收假。放假后,大家都要学的勤快些,除了帮家里干活儿,另外每人写三篇像样子的日记,每篇不能少于八百字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走到槐米座位前,拿起那本奖励的日记和那支英雄牌钢笔,冲着全班同学转一圈扬了扬,“学习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千万别只当给我完成任务呢,日记写得就像流水账——多向人家赵槐米学习学习。”说完,他放下日记本和钢笔,又对槐米满怀期待地叮嘱了一句,“申请书的事情,放假期间你也好好想想,到时一定要给咱班级争争光。”听到槐米嗯一声应承了,他满意地笑笑,走到讲台上,“大家把门窗关好锁好,都回家吧。”

槐米的家,位于学校东面三里多路的豆村。豆村背靠一溜绵延三十多里的黄土塬,当地人把它称作朱家塬。这土塬的顶上和塬下西北边全是平展展的沃野良田。土塬呈西南高、东北低走势。它从秦岭主峰太白山北面四十余里地的四嘴山山麓向东北蜿蜒伸去,直到西宝南线沿途的繁华集镇槐芽镇附近,土塬的尾部才逐渐隐没进广袤的平川怀抱中。土塬在朱家坡村一带,塬顶部隆起一个方圆一里左右的土包,应该是这道土塬的制高点了。土塬上的土包巍巍高耸,有人甚至说站在三十里外的渭河对岸,都能看见它的傲岸雄姿呢。还有人在土包的四周发现过版筑的残垣断壁,估摸着历史上曾有大户人家在这里修建过庄园;又因它表层生长着四季常青的侧柏等树木,远看就像挺出土塬脊背的一个硕大的青绿萝卜,不知何时起,人们就把这个土包称为萝卜城了。

从学校到槐米家所在的村庄,有一条“之”形的土路。沿路两侧栽植着成排的白杨树,偶尔间杂着几株泡桐树。那些树在野外无忧无虑地疯长着,约略都有大老碗粗细了,树身差不多有四五丈高,仅那些旁逸斜出的侧面枝干,都如大人的胳膊一般粗细。横斜交错的枝干上,爬满了密密匝匝的树叶。在树枝稠密的地方,隐约能看见喜鹊、麻野鹊等鸟儿用枯树条临空垒筑的巢穴。它们不时走出家门,在巢穴前的枝杈上蹦来跳去,随意欢快地啼鸣,仿佛登台演唱的歌星一样;树叶随四周八面的风哗啦啦作响,宛然不过是那些鸟鹊们表演的和声;而轻盈秋风的嗡嗡声,俨然就是鸟鹊歌星们的伴奏乐队了。

槐米和赵春兰姊妹俩,正走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有几个三四年级的男生,把红领巾从脖项解下来,攥在手里如旗帜一样挥舞着。他们追逐嬉闹的同时,嘴里还呜哩哇啦地喊叫着《咱俩好》的童谣呢——

咱俩好,咱俩好

咱俩上山摘葡萄

摘下葡萄换手表

你掏钱,我戴表

你没老婆我给你找

一找一个阿庆嫂

阿庆嫂,爱唱戏

一唱一个红灯记

……

槐米老远听着那几个男生的喊叫声里,有一个像是她大弟。等她拉住赵春兰的手停下脚步,回头看时,那几个男生却都哧溜一声,钻进路边的玉米地里去了。

赵春兰笑说:“我听见,就是你大兄弟刚才喊叫呢。”

槐米撇撇嘴,哼了一声:“这碎仔娃,都上四年级了,放学还不赶快回家,就知道耍。”

赵春兰抽出被槐米拉住的手:“你行咧,咱赶紧走,他反正得回家么。”俩人向前没走几步,赵春兰悄没声息地一手搭在槐米的肩膀上,嘴巴几乎贴着槐米的耳朵问:“咱班主任要让你写啥申请,到底咋回事?我问你你就知道笑,半天咋不给姐透露一点消息呢?咱俩啥关系,你害怕我给别人说么?”

“哪里呀。”槐米禁不住又一手捂嘴笑起来,她仰脸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等到自己笑够了,这才平息下来,“班主任是让我收假后写入团申请书呢。我是在笑那个孙老师……”她抿着嘴,微扬着脸露出一丝神气的表情。

“你作文写得那么好,怪不得老师让你入团呢。”赵春兰羡慕地说,“那你为啥笑?”

“孙老师想要我入团,在夸扬我的时候,竟然把我发表的作文题目记错成《美丽的凤凰台》了。”

等赵春兰略一思考反应过来后,姐妹俩会意地相对咯咯乱笑起来。

“那你给姐说说,北面的凤凰台,咱俩都常去,你写的那样美,我咋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个嘛,等收假后我入了团,那时候我一定告诉你!”看着赵春兰满脸的疑问,槐米故意卖了个关子。她轻轻拍了一下赵春兰的肩膀,就朝前跑了。

“槐米,你等等我。”赵春兰追赶着槐米,也在乡间的土路上小跑起来。

土路两边是成片的包谷地。金秋的太阳,挥舞着时令的鞭子,催促着一个收获季节的来临。包谷杆大都已经发黄,却依旧倔强地挺立在土地上,彷佛一个个打了胜仗的士兵;将近一尺长的包谷,就像别在他们腰间飘着红缨子的短枪。那些土地已经承包到每家每户了。原先生产队里的整片土地,如今沿着路边每隔数米都有一个界石。那充当界石的石块,表面干净纹理清晰,看来是不久前才埋置的。成熟较早的包谷,已被勤快的农户收回家,绿中泛黄的包谷杆,被连根砍倒匍匐了一地。一些界石之间的田地里,包谷杆已经被搬运走,显得光秃秃的,在还未收获的大片包谷地之间,形成了一条条宽窄不一的通风带。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拖拉机突突的轰鸣。空阔地里,农户各家的男女老少都在忙活着秋播:男人们吆喝着牛、马、骡子等牲口在犁地,这些刚分包到农户家的牲口,它们此起彼伏的哞鸣嘶叫声,仿佛在欢呼着又一个丰收季节的来临;妇女们在给地里散撒着化肥,如雪般飞扬的肥料颗粒,满含着农家人的喜悦,簌簌地飞扑向带给他们希望的土地之中;孩子们则随兴地挥舞着锄头,用力将较大的土块敲击粉碎。新翻的土壤黑中泛黄不湿也不干,看起来墒情不错,播种的小麦生根发芽应该一点问题都没有。黑土里散发出来的地气,混杂着包谷杆被太阳熏蒸而挥发出来的气息,简直就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等到赵春兰气喘吁吁地追上槐米,俩人放慢脚步走起来。前面距离村口不远,是生产队还没承包到户的苹果园。苹果园占地有五十多亩,呈不太规则的长方形,四周都栽种有刺槐和花椒树作为篱笆墙。她俩走的土路正好从苹果园中间穿过。走出苹果园,土路北面是村口的碾麦场。

碾麦场里,没有堆放麦秸的空地处,三四个早回的女孩正在玩跳房子游戏,她们将书包都放在低矮的麦秸垛上。这种游戏在关中农村很常见了。孩子们随便捡拾一枚石子或一根木棍,在地面画一个由八块半米见方的格子组成的长方形(就像房子的墙壁),在短边的一端画一个半圆(就像房顶);再在八块方格里分别写上一到八几个数字,半圆里写上“天堂”;随后任意找一块手掌大小的瓦片或者小沙包,就可以开始游戏了。玩伴们站在“天堂”对面的边线外,依次排好队。由*一人先扔*一格,扔进去后,单脚从边线外起跳;要越过*一格跳到第二格,依次按照方格里的数字顺序单脚跳到“天堂”。在“天堂”里可以双脚着地,转身时必须凌空跳起,落地后接着单脚从“天堂”起跳,按照倒数的顺序返回;跳回第二格时,弯身捡起*一格的小沙包,再直接跳回起跳线外。接下来再扔第二格……游戏时,如果沙包或者脚,越界或压线就算犯规,必须让第二个人开始游戏……等到八个方格全部跳完后,就可以背朝长方形,向方格里扔沙包盖自己的“房子”了;沙包扔进任意一个空格内,就可以在方格里写上自己的名字。所有房子盖完后,谁的房子多谁就是胜利者了。

槐米和赵春兰走到她们跟前时,不由自主地停在旁边观看起来。有个留着齐耳剪发的女孩,跳房子时一只脚踩线犯规了,走到一边等候别人接着跳。她刚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汗水,瞧见槐米俩人在一旁看得出神,就笑着说:“槐米姐,春兰姐,你俩才回来,一起来玩吧。”

赵春兰急忙说,“行啊。”她说着就要从肩膀上取下书包。

“她们三四个人玩,不知啥时候才能轮到咱俩呢。”槐米在旁边没动。

“没事没事,咱们重新排队好了,反正我几个才开始玩。”剪发女孩说。

赵春兰急忙把书包丢在麦秸垛上,走到槐米身旁,“咱俩好久没玩了,就玩一会儿,过过瘾么。”

“咱还没回家吃饭呢。”槐米甩了甩两条麻花辫,“再说放假了,下午还得帮我妈到地里收包谷呢。”

“你看你,放假时间长着呢,你还怕给你妈帮不上忙啊?”赵春兰不屑地说。

槐米迟疑了一下,“要让我妈知道了,这大忙天的,我放学不回家却在外头胡乱耍,把我骂不死才怪呢。”她用手松了松肩上的书包背带。

赵春兰向槐米跟前凑了凑,一本正经地说,“这你就放心,到时候我给婶娘作证,就说咱们班是下午上完课才放假的。”说着她就要替槐米取下书包,还又补充了一句,“咱姊妹俩啥关系,你还不相信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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