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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点】蜕变(小说)

来源: 情感文章网 时间:2022-04-26 11:29:08

*一章

清晨起来,太阳刚升到长江北岸那座山的白塔上空时,何子惠一个人来到了白虎头悬崖下边、一块斜坡上的地里。那块地后面乱石堆成的堡坎上,有一块以前三合土打成的坝子,坝子靠悬崖凹处有一座废弃的青砖瓦房。那座房子都垮塌一半了,残留下来的那一半房顶上,还长出了一些杂草,墙上破损的窗户上结了不少蜘蛛网。室内外杂草丛生,草丛中传来蛐蛐的叫声。

这座房子就是陶波家的,他爸在他下葬那天对她说,以前他们家就住在这里。那时陶波的爷爷奶奶还在,一家人都是菜农,就在这斜坡上开荒种菜送到城河二街去卖。后来,县里在这白虎头山坳的平坝上建养猪场,占了他们家的一些田土,才被招进了饲养场上班。

陶波就埋在这块土里,因为今天要搬家,何子惠又来看他了。看到坟前那株丁香花瓣散落一地,她在那里蹲了下来。仍能闻到一种幽香的味道。前几天,她路过花市时闻到一种幽香的味道,找来找去,发现这种香味是从一株半人高的丁香花散发出来的,就把它买下来,栽到了陶波的坟前。她把这株丁香花,当成了她自己,让它日日夜夜陪伴在陶波身边。

明媚的阳光照在褐色泥土堆成的新坟上。绕着坟头来回踱步时,看到有野草从坟身上长出来,她就把那些嫩草一根根地拨掉了……

原以为凭陶波他爸在单位领导那里说情,就能在饲养场分给陶波那两间宿舍里多住些时日,没想到在他去世刚满一个月,饲养场管后勤的蔡老头,就三番五次找上门来了。说她和陶波又没结婚,还算不上是他的家属,而且单位的宿舍本来就紧张,加上场里要扩大养殖规模,又新招了不少临时工,住宿就更加紧张了。尽管楼下的沙和尚和车幺妹见蔡老头三番五次来催她搬走,打抱不平和他吵过几次,但何子惠觉得赖着住在那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就在自己门市部的楼上租下了一套住房。本来陶波的父母让她搬到他们家去住的,可何子惠觉得自己是因为陶波,才进的他们的家门,如今陶波已经不在了,如果还住到陶家去,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尽管自己已经怀上了陶波的孩子,这也是一个可以住到他们家去的理由,可她暂时还不想告诉他们这件事。至于什么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何子惠。”

“爸,妈,你们来了……”

陶波的父母站在路边一株万年青树旁,俩人很近才消瘦下来的脸庞在阳光中显得特别松驰,有些凌乱的花白头发像浸泡过油似的,闪烁着光亮。看他们那样子,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变老的。

“闺女,你今天改口了……”

“爸,陶波已经走了,我替他这样喊你们……今后,你们就把我当成他,也当成你们的女儿吧……反正我从小是个弃儿,是我妈捡来养大的……”

看到陶波妈默默流出了泪水,何子惠鼻子一酸,也流出泪来。她突然爬在坟上“哇哇”哭了起来。陶波妈过来,把她从坟上拉开了。

“他都走了一个多月了,别伤心……日子还得过下去。”陶波妈说,“听说你今天要搬家,就过来看看,看帮得上忙不。”

被搀着走到路上,何子惠才从悲哀的情绪中缓过来。

“我听沙和尚说,你每天都要到这里来……”陶波爸说,“该放下的,还得放下……搬走了也好,免得呆在这个地方伤心。”

“闺女,这是陶波单位给的抚恤金,有两万多块钱,我们在银行存的是你的名字,你拿去吧……”

“妈,我不要……这是给你们的!”

“拿去吧,闺女……陶波生前很爱你了……你只有过好了,他在下面才安心啊……”

“妈……”何子惠扑倒在陶波妈的怀里,又抽泣起来。

“别哭了,闺女……我们上来时,看到车都停在公路边了,你妈和桃子都在搬东西……沙和尚也在那里帮忙,我们回去吧。”陶波妈推开她,还把存折揣进了她外衣的内包里。“捡好了,需要钱的时候,拿你的身份证去取。”

陶波爸转身朝下面的石阶走去,何子惠走在了他的后面。道路两旁栽有几棵桂花树,树荫下散落着一地的金色花瓣,树梢头还未落下来的桂花,传来一阵阵浓郁的花香。

半坡上,在几幢房子的高空,一棵棵高大的香樟树,凌空伸出的枝桠婀娜多姿,树萌笼罩在树叶的影子里,洞穿缝间的一束束阳光明晃晃的。

来到屋前的坝子上,何子惠看到沙和尚扛着一张饭桌从楼梯间下来,急忙走了过去。

“沙叔叔,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样的活,你们女娃娃又干不了。”

桃子提着一大包东西从楼梯拐角下来了,何子惠问她:“我不是让你叫两个棒棒来吗?”

“一早来了个买饲料的,一买就是一车,王秀英守在那里,那两个棒棒上货去了。”

“你就没想到找其他棒棒?”

“你这几样东西,哪里需要找棒棒嘛……我不是打电话喊姨爹他们来了吗?几个人一会儿就搬了。”

王秀英是在陶波去世后,辞掉饲养场工作的,原因是她发现上她男朋友的当了。那个男人在乡下已经结婚了,还瞒着他们车间所有的人,说自己还没耍朋友。要不是有天晩上她和他搀着手在街上散步,让他那个当场长的亲戚看到了,对他破口大骂,她还一直蒙在鼓里呢。何子惠是在她到家里来说起这事时,让她到自己的门市上班的。由于她开的经营部,是被几个饲料厂授权在乐温县的很好经销商,她卖的饲料全是批发价,县里许多养猪场都是到她门市里来买饲料。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她和桃子成天忙得昏头转向,本来就想多请一个人来帮忙。

回到二楼的家里,陶波的父母也跟进了屋,何子惠看到他们去拆床,就来到了有厨房的那间里屋。母亲正在装衣柜里边的衣裳,看到陶波的被丢到一边,何子惠说:“妈,陶波的衣裳也装走。”

“你又穿不上……拿去干啥?”

“都拿走吧……见到衣裳就如同见到了他。”

“唉!你这个娃娃……”

看到母亲犹豫不决,好像对她不满的样子,她说:“到时候,我去上坟,根据不同的季节烧给他……”

“这还差不多,那我用另外一个口袋单独装。”

阿子惠又来到了有客厅那间屋子的里屋,看到陶波的父母把床拆了下来。这时,开车来的那个货车驾驶员刘师傅进屋来了。

“刘师傅,麻烦你和我爸抬床垫吧。”

“好呢。”

平时,有些客户是要求送货上门的,何子惠常常照顾这个刘师傅的生意,都是老熟人了。

把所有东西装上车,都快中午十二点了,何子惠在饲养场附近请大家吃的午饭。在吃饭时,沙和尚在餐桌上说,那次车幺妹来他家吵架,要不是她和陶波一起来帮他把车幺妹弄到医院去,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

“……你们走后,我弄她到二楼去照片,结果发现刀子把胸腔捅破了,都成血气胸了……就急忙叫来救护车送到了县医院……前前后后,我在医院守了她十多个晩上……还守出了感情……她不但没报警抓我,出院半个月后,还跟她老公把婚离了,住到我家里了……”

“沙和尚……你艳福不浅哟,人家小你十几岁。”陶波他爸说。

“还不是我这个人心好,”沙和尚放下筷子拍了自己的胸脯,一脸横肉长着的那对小眼睛,流露出一种温和善良的目光,“虽说我是个杀猪的,但也常常烧香拜佛……就是地上的蚂蚁,我也怕踩了。”

“阿弥陀佛……”

何子惠的母亲这时合掌念了这么一句。

“这位大姐也信佛啊?”沙和尚问。

“我亲家以前在庙里当过尼姑。”陶波妈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沙和尚合掌对何子惠母亲说道,“那我今天是遇到活菩萨了……难怪不得,你教出来的女儿这么乖。”

“阿弥陀佛……”

母亲又这么念了一句,还显得十分庄重的样子,何子惠就在心里嘀咕起来:这世界真像母亲曾经说的那样虚幻不实吗?可坐在桌上的人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她又想到陶波已经不在了,就一阵心酸,又觉得母亲所言不虚了。可活着的人为什么还要好好活着呢?这样的疑问,又让她感到了迷惑,她决定在无人的时候问问母亲,她那里或许就有她想知道的答案。

吃罢午饭,何子惠对陶波的父母说,不用他们到上半城去,到时候她找两个棒棒就行了。她还再三对沙和尚表示感谢,沙和尚说应该的,车幺妹也让他来帮忙。

在去上半城的路上,她一想到沙和尚和车幺妹那样的奇缘就嗟叹不已,也许他俩就像母亲在安慰她时说的那样:这缘份啊,都是注定的,有缘才能在一起,没有缘份是怎么留都留不住的。就因为沙和尚和车幺妹在这辈子有缘,就是经过了一番折腾,也能走到一起来。

忙了整整一下午,搬到新家的家具才安装到位。租来的这套住房在二楼,位于门市的相反方向,有两室一厅一厨一厕一个阳台。阳台的下面是一座青砖瓦房的房顶,一天到晚人来人往的沙井路就在瓦房的左边。这幢楼房是八十年代中期建成的,共有五层楼,房东在县工商局上班,她家搬到单位新建的集资房去了。

傍晚,门市关门后,何子惠领着母亲和王秀英、桃子到沙井路一家馆子吃的饭。从门市往右走人行道十几米远,往下再走七八步石阶,就到那家馆子了。

吃饭时,何子惠对王秀英说:“以前我住在白虎头,地方远了不方便。现在搬到门市的楼上来了,你再也不用住在门市里了,就住我家里来吧。”

“别别别……”王秀英嘴里正嚼着菜,还没嚼碎,就吞了下去,“还是让我住在门市吧……我已经住习惯了,平时洗澡、洗衣裳倒是可以到你那来。”

“你这个人也是,福都不会享了……住在家里,天天晚上还可以看彩色电视……”

“门市部不是有个黑白电视吗?我看黑白电视就行了……”王秀英用筷子夹了一筷子素菜放进嘴里,嘴皮上沾着汁水,“住在门市多方便啊,晚上我还可以上街走走……也可以在晚上照看门市呀。”

“秀英,以前我们从未在晚上照看过门市。”桃子在一边说,“大家都知道是猪饲料,谁会来偷啊。以前,我们关门后,就各自回家了,从没见小偷来偷过。”

这家叫“周记河水豆花”的馆子,在公路下石阶来的第二个门面,*一个门面是维修冰箱电视机、洗衣机的修理店。在白天,馆子门前遮挡下面的蜂窝煤炉上,总是放着一口装有豆花的大铁锅,被打好的、用来沾豆花吃的红油味碟和青椒味碟,一排排地摆在铁锅旁边的一张条桌上,用来吸引顾客。因为母亲爱吃豆腐,所以,何子惠选择在这家馆子吃饭。在这之前的每天中午,她和王秀英、桃子三个人的午饭都是从这家馆子端去的。

既然王秀英不愿意到她家里去住,何子惠也不好勉强她,不过,她对秀英这样做还是感到了疑惑。吃罢饭,大家都各自散了,何子惠带着母亲到街上去逛了逛,顺便到商场去买了些日用品回家。

第二天早晨起来,母亲说城里的蔬菜卖得太贵了,想回罗家湾去摘些新鲜蔬菜回来,何子惠也没拦她,就让她走了。到了中午,何子惠把在家做好的饭菜,给秀英她们端下去时,刚走出楼梯间,就看到她的干哥哥姜毛夫妇、站在门市部人行道上那棵高挑的梧桐树下和秀英有说有笑。那时正好有一辆客车从公路边开过,轮胎掠起来的尘埃和尾气让何子惠咳了起来。听到她的咳声,王秀英被树干遮住的那张脸伸出来,和姜毛夫妇那两张脸一起,在看到她后都笑了起来。多么让人感到亲切的笑容呀,何子惠心头一热,走了过去。自从在她满十八岁生日那天去过姜毛家,时间过去也快满一年了,她再也没见到过他们。

“何子惠,一年不见,都当上大老板啦,”姜毛说,“今天要不是路过这里碰到秀英……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开门市做生意……”

何子惠把端下来的几盒饭菜递给了秀英,说道:“是好久不见了,哥、嫂子,你们这是到哪去来?”

“我那个表妹怀上孩子快生了,不知道住院生孩子还需要办准生证……”刘春燕说,“都到医院了,没有准生证人家不让住院……就让我们给她办准生证。”

听到她这样说,何子惠想到了自己怀里的孩子,就问道:“嫂子,办准生证麻烦吗?”

“当然麻烦了。要单位开证明、户口本、夫妻俩人的身份证和结婚证……麻烦死了。”

“那没结婚生孩子,能办吗?”

“当然办不了啦,结婚的都控制这么严,没结婚的当然办不了啦。”

“哦。还没有吃饭吧?就将就到我家里去吃吧。”

“你家住哪?”姜毛问。

何子惠往身后的楼梯间一指,说道:“从那里上去,住在二楼,租来的房子。”

“今天就不上去了。”姜毛说,“我下午还有课,一会儿我们去吃豆花饭……对了,你托我们办的事,我们一直都放在心上的,可人家一听说你是农村的就不愿意了……现在好了,你进城了,还当上了老板,这事就容易多了……前两天,我们学校新来的体育老师还让我给他介绍个女朋友呢……他是荣昌人,才从体育学院毕业……抽空,我就带他过来,你们见见面。”

“不了……哥,我前男友才走没多久……”

“那有什么?你们又没有结婚……就这样吧,我们先走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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