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次孩子上学前，我们都会带他去看望姥姥、姥爷和奶奶，这次也不例外。
但是，就在孩子上学的前一天下午，父亲又打来了电话，说想要来家里。我问他有事吗，父亲说，也没啥事，就是想来看看孩子。
那天下午凑巧我们有事要出去，就对父亲说:“爸，不是昨天才见了孩子嘛，我们一会儿有事要出去，回来到天黑了，您和我妈就不要来了噢。”父亲迟疑了一下，然后很痛快地答应了。
晚上回到家，孩子给姥姥、姥爷发去了视频(父亲虽已七十多岁的年纪了，但是智能手机依然被他鼓捣得麻溜顺)，爸妈立刻笑吟吟地同时出现在镜头里，亲昵地和孩子说着话。叮嘱一些到校注意的事项，无非就是按时吃饭，好好学习，不要熬夜，注意安全……之后二老一直询问孩子第二天早上坐几点钟的车，孩子怕惊扰年迈的姥姥、姥爷，故意绕着话题不肯说时间，但是屏幕那边的父亲一直不肯挂断视频。
望着父母迫切等待的眼神，我于心不忍，只好照实说了孩子坐车的时间，并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俩来送孩子。
二
第二天一大早，孩子吃过饭，我们送他到了车站。
初春的清晨，天气阴沉沉的，深深的寒意笼罩着。离开车的时间还早，我们和孩子一起坐在候车室里等待。
正和一位孩子同学的家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好似在叫孩子的乳名。莫不是爸妈来了哦？猛然回身，果然看到二老急切地从候车室的楼梯上走了下来。父亲走在前头，母亲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气喘吁吁地跟在他的身后。
“爸、妈，不是说好的，不让您俩来的嘛！大早上的，天气冷……”话未说完，我就有些哽咽了。
“我们来送送孩子嘛，反正在家里待着也没事儿。”父亲笑眯眯地说，满脸慈爱地拉住孩子的手。母亲走到孩子跟前，打开手中拎着的袋子，里面是一些炸油糕，圆乎乎，金灿灿，一股香甜的味儿扑鼻。
这是母亲很擅长的手艺，她任劳任怨地为我们做了几十年，烫面的软硬适度，里面包的白糖多而均匀，又不外露。面劲道，咬开后，总是呈现出优美的层次感，甜而不腻，非常爽口。如今，她又做给了孩子们吃。
“带上吧，乖，姥姥专门给你做的。”母亲满脸恳切地说，继而又转向我们，“昨天下午就做好的，本来是计划趁热给孩子送来，结果你们有事，耽搁了。”
父母亲年纪大了，尽管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但是清晨的风儿尖，父亲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揉着被晨风呛得发酸的鼻子。我握住母亲的手，冰凉，一头近乎全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全倒向一边。望着一脸风尘的父母亲饱经沧桑的脸，我的心阵阵酸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老今年七十多岁了，为了给孩子送行，从昨天折腾到今天。一大早从十几里外的乡下，赶到了车站。
孩子要经过四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校，所以，每次都走得很早。去年暑假上学那天，父亲也来了，一早给孩子送来了母亲亲手蒸的大豆包。由于路远怕豆包会凉，母亲用袋子裹了一层又一层，很外面包的是厚厚的毛巾。当我从父亲手中接过豆包时，还可以感觉到它的微热呢。
皮薄馅多，绵软的红小豆馅甜津津的。父亲烧火，母亲揉面，为了赶上孩子上学的时间，不知他俩早起几时就开始了忙活。自从孩子上了大学，离家远了，回家的次数少了，每次走时爸妈几乎都会来给他送行。
不知从何时起，母亲变得如此温情，记得小时候，她脾气火爆，而我偏偏又是个犟丫头，经常怼他，挨打挨骂那是家常便饭。而今，母亲老了，却仿佛一下子孱弱、细腻起来。血浓于水，也许，爱是一种无需解读的本能。不知何时，二老竟习惯了这样深情的送别，而人到中年的我们，仿佛在这时才真正读懂了他们。每每将这沉甸甸的爱捧于手中，都会禁不住泪流满面……
二老年纪大了，能够拿出的东西似乎也越来越少了，但每次他们都不会缺席。有时是几个煮鸡蛋，有时是柴火烙的芝麻饼……从贫苦岁月中走过来的二老，这些都是他们眼中的好东西，而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这已经算不上什么稀罕物了。但就是这般朴实的爱，经过他们粗糙而温柔的手，把一捧细腻而真挚的暖，装进了孩子的行囊，带向了远方，深情得这般固执，不容得丝毫商量，他们因此而快乐。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能够抵得上它的珍贵？
三
去年儿子上大学之前的那些日子，我只顾忙着给孩子准备东西，好长时间没有去看望过二老。而父母亲时不时地到家里来看望我们，送来自己种的新鲜蔬菜。他们说孩子就要离开家了，很长时间见不着，想多来看看孩子。
年迈的二老，他们世界变得很小，只装得下我们姊妹几个，还有我们的几个孩子，一天到晚地轮番念叨着。这个孩子几时放假、开学，那个孩子几时毕业、实习，都在心里记着，仿佛比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还要清楚。
每次见到孩子，爸妈总是翻箱倒柜地在家里找好吃的，把他们平日积攒的稀罕东西，舍不得吃的全都笑微微地塞给孩子们。
每个孩子考上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是二老很开心的时刻，他们会喜滋滋地从仅有的养老钱中拿出一部分来给孩子们上学用，不收都不行。而这些钱的由来，都是平日里父亲打零工与母亲省吃俭用的积蓄。一生劳碌、节衣缩食的他们，从不会在县城吃一顿饭，从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件贵一点的衣服。而面对孙儿们，却是如此慷慨。老了的他们，世界变得很单一，单一得只剩下了爱。
有一种亲情叫隔辈亲。隔辈亲，亲在心；隔辈亲，连着筋。他们是把对我们的爱，又加倍地倾注在孩子们的身上，深情而专注。我们的世界很大，常常忽略了他们，而父母的世界里却只有我们。他们如一棵老树，虽已枝叶稀疏，依然张开双臂，尽心竭力地守护着儿孙。只要有他们在，我们就永远是幸福的小孩儿。
二老经常给我们说想孩子，唠叨起孩子们小时候的许多事，感慨万分。清明节假期，孩子头一天到家，第二天一早还未起床母亲就特意赶来看他。怕吵醒孩子，母亲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悄悄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孩子熟睡的脸。望着她那不再坚挺的脊背，我的泪湿眼底。
每次孩子发回来的在学校的照片、视频，母亲总是一看到，就流出了眼泪，然后一边抹眼泪一边笑着看……是啊，孩子们是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衣一天天长大的，如今他们羽翼丰满，一个个飞去了远方，教她怎么能舍得，如何不想念？
一会儿，孩子检票上车了。二老和我们一起顺着车子找寻孩子的座位，看到车窗口的孩子，父亲微笑着连连挥手。母亲则站在我身旁，泪眼婆娑地凝望着孩子。直到车子缓缓开动，渐渐驶出了他们的视线，爸妈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料峭的早春，街头风起，拂动父母的华发。目送他们有些佝偻的背影缓缓移动，穿过涌动的车水马龙，渐行渐远。我伫立在风中，任泪水静静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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